许树坤师傅正在仔细为客人修脚,每天都有不少顾客慕名前来

许树坤:操刀45年的老修脚师傅

  

■采写/都市时报记者尹翔

■采写/都市时报记者马闪山

  小孩的外婆拉着他离开的时候,对着许树坤谢了又谢。到楼道只有十多步路,她却回了三四次身,每一次转身表示谢意,小孩都腼腆地回过头来,瞄瞄这位鼻梁挺高的修脚师傅。

  半小时之前,这个7岁男孩是被他的外婆背着上楼的,因为左脚大脚趾的指甲陷入肉里,男孩的脚趾已经红肿了三天,整天喊疼,没法走路。

  修脚师傅许树坤在过去的45年里,解决了无数昆明人脚趾头上的麻烦。他现在工作的地方,是昆明最后一个“老国营”背景的大众澡堂。作为昆明地区最后一个老国营出身的修脚师傅,他将在今年10月退休。

  到了退休的年龄了,就连澡堂,也要拆了。

许树坤师傅正在认真为客人修脚。过去45年里,他解决了无数人脚上的麻烦;今年10月,他就要退休了

“爱美丽,就要付出代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许树坤的“器”,便是牛皮包里那20多把宽度跟医用镊子差不多的刀,每一把都锃亮。

  

  就要轮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修脚了。她显然还沉醉于午后泡脚的舒坦时光,几乎从开始泡脚的时候,就一直瘫软在一把仿红木的大靠椅上,夹着一根烟,用无名指拨弄手机。

  午后,昆湖饭店澡堂大厅的阳光还算充裕。这个大厅的装修透露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奢华情调,但陈设简单。它位于昆湖饭店北面侧门进去后的二楼。一个圆弧形的吧台立于东南角,吧台后面有个齐顶的货架,整齐地放着浴巾、浴帽、泳衣、香烟等商品。一根十分粗大的承重柱将大厅分为两片区域,柱子的西北角放置着两个冰箱。一个是印有可口可乐商标的玻璃门冰箱,红色,款式新潮;而另一个,是乳黄色的兰花牌矮小冰箱。直到有人打开那个兰花冰箱,看到冰箱内有霜冰,才让人相信它还在被使用着。

  也只有从这个兰花冰箱上还能找到过去的痕迹。位于北京路金龙饭店斜对门的昆湖饭店,是改革开放后昆明第一家接待外国宾客的饭店。年开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它曾是昆明最时尚的高端饭店。

  那个即将修脚、操着一口四川腔的女人并不知道这个饭店和公共澡堂的历史,当然,这个大厅里立着一根粗大承重柱地方她总是熟悉的,过去十多年来,她隔三差五就会来泡脚和修脚。她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小”。

  然而,这女人十多年来定期到这里修脚的习惯不会再持续下去了。根据年10月昆明市规划局《昆湖饭店改造项目建设项目规划条件审批公示》,昆湖饭店离最后的拆除日期已经不远。

  昆湖饭店官方没有接受都市时报记者的采访。此前有媒体报道称,那里将开发打造成城市高端商务酒店及高端写字楼。且已有效果图流传出来。随着云南饭店、金龙饭店、昆明饭店等旧时高端酒店陆续拆除和歇业,昆明酒店业“老一辈”饭店已所剩无多。

  老饭店从不死亡,只是凋谢。

  修脚师傅许树坤从男澡堂走了出来,他精瘦硬朗,个子不小,身穿白色大褂和一双鱼口布鞋。他拉过小矮凳和垫脚的独座沙发,让那个川腔女人把脚从水盆里抬起来。他准备修脚了。

  他用一块干净的粉红色旧式沙发布擦干净川音女人脚上的水,这时,他面对的是一只大脚趾外缘和第三、四趾趾背长着老茧的脚。老茧被水泡久了,肿大寡白。

  许树坤顺手捏上大脚趾外缘那个老茧问:“是这里在疼?”

  “是。”女人回答。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用手背遮住嘴。只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疼到了何种程度。

  许树坤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制的牛皮包,里边塞满了宽度跟医用镊子差不多的刀,每一把都锃亮。他挑出一把,开始准备修脚,口里喃喃自语:“高跟鞋本来应该少穿,爱美丽,就要付出代价。”

45年的从业经历,为许树坤积累了极为丰富的足部健康知识

“扬州一派”的继承者

依修脚刀的不同,修脚还分出门派。许树坤师承的就是扬州一派,用的修脚刀多,技术更细腻。

  

  女人说,她是十多年前经过朋友介绍找到的许师傅。如今,她的丈夫、婆婆都是许师傅的常客。

  许树坤先拿出一把口径有两三厘米的刀,仔细铲去女人大脚趾外缘的老茧皮,接着换上一把小刀,沿着老茧里圈的一个地方细细地挖。

  那些锃亮的刀握在许树坤的手里,会流露出岁月的痕迹。修脚被认为是中医外治的一个组成部分,与中医的针灸、按摩并称为中国的“三大国术”。因此它的刀也有很多讲究,依修脚刀的不同,修脚还分出门派。许树坤称,修脚过去有人将之分为南派和北派,北派修脚有如北方人豪放的性格,刀具多是大刀,刀偏少,一般就7把刀,用起来是大刀阔斧一般;而南派更讲究细腻些,所以刀多一些,一般不少于12把。其中,南派的刀又以扬州刀最负盛名。

  许树坤师承的就是扬州一派,他对自己拥有20多把刀颇为得意。他说,自己的刀是来自过去美军十轮大卡车的钢板,经过锻、铣、打磨等工艺而来,并且根据客人指甲厚薄和具体症状,施用不一样的刀。“每把刀都有自己的名字,现在修脚的说出来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们修脚只学会了剪趾甲。”

  许树坤喜用小巧、精致、手感好一些的刀,且刀的钢火要“柔软”,他认为刀的钢火太硬,刀刃容易碎。不过,有些挑剔的客人对他的刀并不感冒,而是自己买刀来修,在许树坤那个放置刀的柜子里,能看到码满了一盒盒的刀具。当然,不管是他自己的刀,还是客人的刀,每一把都极其锋利。

  那把小刀在女人大脚趾外缘的里一层老茧上绕了一圈,一层薄薄的皮就被撕了下来。许树坤用指尖往朝他要挖的地方迅速掐了一下,“这里疼?”那个女人又倒吸一口气。

  这时,许树坤那把锋利的刀突然往下一铲,然后连拨带撕,扯出一小块又黄又硬的东西。他的大拇指随后又立即压在刚才女人喊疼的部位,颇为得意地问对方,“疼吗?”

  “不疼了。”

  “有个病灶,高跟鞋磨出来的。年轻时候新陈代谢,皮肤有水分,上了年纪,皮肤慢慢萎缩,病灶就出来了。所以鞋子要穿宽松些,剪趾甲不要抠着剪。”

修脚刀跟随许师傅多年,每天,他都要磨刀、消毒

“用刀靠的是手腕,不靠蛮力”

45年来,许树坤的技艺一直在增长,可能很少有医生像他这样,对国人的足部健康变迁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相比起女人因穿高跟鞋长老茧的疼痛,在她之后接受修脚的那个中年男人的疼痛似乎要更严重些。那个中年男人说,脚疼得像是骨髓里在疼——他两个大脚趾的指甲深陷进了脚趾里。

  男人进门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许树坤的妻子很快端出一盆热水,给他泡起脚来。

  开始修脚了。许树坤的手一碰到他的大脚趾,男人马上喊叫出声,脚也想缩回去。许树坤的妻子立即伸手按住他的脚。

  “你别动,别紧张。”许树坤叮嘱妻子“压好”。周围的人都听到这个大男人不断倒吸着气,脸上露出疼痛时扭曲的表情。

  “你忍着,我轻轻地拔出来就不疼了,快得很。”实际上,十多秒钟后,那块趾甲才被切出来。切出来的趾甲片朝向肉的地方形成一个尖角。挖出来之后,许树坤掐住男人的大脚趾,“不疼了嘛?”

  “不疼了。”中年男人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疼得叫出声来。“就像一根刺戳到脚里边,能不疼吗?”接着他又补充,“我是有点甲沟炎遗传,我的姥爷就是这个脚型,医院拔过两次趾甲,长出来还是这样。身边朋友有相同的问题,我都是给他们介绍许师傅,他们还请我吃大餐。”说完,男人自己大笑起来。

  中年男人舒坦了,许树坤右手把他的脚举得高高的,帮他铲着脚底的硬皮。阳光下,他专注地观察脚底,手里的刀唰唰地铲着,像是一个人拿着笔在墙上快速地写字。“刀不锋利,修着客人会疼。”许树坤说。他修脚的时候,指法看起来很考究。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刀,中指抵在客人待修的脚趾上,左手将其他脚趾分开。

  “用刀靠的是手腕,不靠蛮力。顺着趾甲的纹理修,开第一刀的时候想到第二刀,位置到了力量自然消失,因为刀进去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到了,需要找那个感觉。”说着,他再次感慨道,这门手艺传承到精髓的人已经不多了,“年轻人精华没学到,他们的老师只教会了他们剪趾甲。”

  许树坤说,他见过的足部疑难杂症很多,“几乎没有什么脚病没见过”。也只有听他说过,你才会知道,原来五个脚趾头的人脚会出现这么多千奇百怪的问题。他记得,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人,“是用车拉着来的”,要么是趾甲长得穿出肉来,要么是脚的某些部位肿得比青枣还大,要么就是趾甲比正常人厚出好几厘米。对于趾甲厚得可怕的,他装在牛皮包里的刀已经无能为力。那时,他需要的是放在柜子里的,那把看着令人顿生寒意的小钢锯。

  45年来,许树坤的技艺一直在增长,可能很少有医生像他这样,对国人的足部健康变迁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他最早出道时修的脚,来自封建时代缠过足的小脚女子。他说那是每个脚趾都跘在一起,修的时候需要把脚趾一颗颗分开才能修的脚。他对自己技术的自信,便是来源于过去“修过无数那样的小脚”。

  时代在变,他说,过去因为干体力活被东西砸伤脚的,趾甲厚的人很多。而现在则是甲沟炎、灰趾甲多。“尤其是小孩子,甲沟炎多起来了。”

装修脚刀的牛皮包也是“历史悠久”的物品

不是医生,胜似医生

“将别人的脚修好,不疼了,好看了,我就欣慰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每修完一个客人的脚,许树坤都会去消毒、磨刀。他磨刀用两块砥石,一粗一细。磨刀的时候没有节奏可言,每一次在石头上前后推拉完,似乎都要想一下,然后接着再磨。推着磨出去的长短,似乎就在他的那一刻的思考和感觉中。

  许树坤磨刀的地方,在男澡堂进出浴室处。那里整齐摆放着一张张按摩床和八十年代领导人接见外宾时那种式样的沙发。男人们在最里面的柜子前脱光,就可以进入泡澡的大池,感受地热温泉的美妙;出来的人会盖着一块旧式的沙发巾在按摩床上休息片刻,有结伴的会躺到相邻的按摩床上,侧身掀起沙发巾向下看看,调笑几句。时不时地,这里也有好奇的年轻外国人光顾。

  60岁的许树坤和澡堂打了45年的交道。他是在年,“15岁半”的时候,从学校分工到了当时昆明的“理发沐浴公司”。年单位改制内退之前,他一直在同仁街温泉澡堂上班。他的修脚技艺就是从15岁半开始,跟着老前辈——一名因战乱辗转到昆明落脚的扬州师傅学的。此后,他跟过几位师傅,削了半年的竹片和筷子之后,才开始接触人的趾甲,“割伤过不少亲朋好友的脚趾头”,直到第十年,他才开始独立修脚。这一修,就到了现在。

  彼时,昆明的国营大小澡堂有十余个,每个澡堂有两三名修脚师傅,如今剩下的昆湖饭店澡堂,已是昆明最后一个旧式澡堂。昔日一起学习的同辈修脚师傅都已转行,许树坤是昆明地区最后一位还在坚持的修脚师傅。

  我问过两次许树坤“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医生”,他的回答大抵相似。他认为,将别人的脚修好,不疼了,好看了,“我就欣慰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事实上,在许树坤接受采访的那三天时间里,有五六个一瘸一拐来找他修脚的人,无论是长了多少个鸡眼,肿得多么厉害,经他修整一二十分钟后,就能愉快地走路,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这种传统医术和刀法相结合,治疗各种足部疾病的方法,开始让人觉得,现代医学在一些领域不得不折服于古老的智慧。

如今,许树坤工作的地方是昆明最后一个“老国营”背景的大众澡堂

45年,握刀一挥间

时代在变化,但修脚的手艺未变。从“15岁半”的少年到即将退休的老人,许树坤把这门手艺坚持了大半生。

  

  许树坤说,称自己45年的阅历让他不像过去老一辈修脚师傅那样“留一手”,他的理念是修治。“过去老一辈为了生计,修脚的时候总是留一点,到时候再疼起来只能找他。现在中国人那么多,我是巴不得给人修好整好,人家自然会介绍身边的人来,生意是不愁的,对不对?”

  “当时学校毕业分工,我年龄小,背景也不好,没有去到工厂。母亲又去了农村,父亲负责家里生活,当时的大环境就是那样,我出来工作,不管什么活,家里负担小一些也好。”他回忆起那个时代的澡堂说,客人出来时,木拖鞋“嗒嗒嗒”地响,服务员会递上一块擦脸的白毛巾,“那些白毛巾成天都是有蒸汽蒸着,毛巾都洒了香水的。”

  过去,修脚这门手艺有很多人看不起,“人家觉得做这个卑贱”,旧社会,把理发、沐浴、修脚归入“下九流”。“当时朋友们嘴上不说,但他们一说起自己的工作,都说自己在工厂学车工、钳工。但时代变了,后来很多人下岗、失业,一些出来做生意的人发财的也有,发财了又倒了的也有。看过别人的起起落落,现在也看淡了。”

  年底国企改制的时候,这个手艺人恪守自己的本分,没去做生意或另谋出路。家里人也说有个正式工作好,不要出来了,所以他一直坚持到现在。

  进入新世纪,少有年轻人来跟他学习修脚的手艺。许树坤自己也不收弟子了,直称“收不动了”,腰椎疼、肩疼,还有点高血压。妻子一声声唤他“许师”,在他工作时喂他吃药。夫妻俩的感情在此时显露无遗。

  不过,他还是将手艺传给了25岁的侄儿子,这个侄儿已在北市区某写字楼下开了一家名为“许师修脚”的店铺。据称生意不错,修脚还需要预约。

  不管是退休在前,还是昆湖饭店拆迁在前,许树坤打算到时候就去侄儿的店里工作。

  人的脚各有不同,下刀的方法也是各有千秋。然而,许树坤这辈子几乎是丝毫未动地坚持着这门手艺,应对着那些翻天覆地的时代变化。或许,只有每个客人走的时候,对他道的那声“谢谢”,才令这个手艺人感受到人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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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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