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天,母亲问:“还去跑步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去,当然要去。”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们跑过一个又一个路灯。母亲忽然说:“这样陪着你夜跑,以前从未想过,以后恐怕也不能了。”母亲的语声轻快而平常,我却忍不住眼眶一热。我装作没有听见,只往前去了。

母亲陪我夜跑,起始于三月初,结束于四月尾,前后也不过五十来天罢了。母亲五月便要回家照顾外婆,一整年将不再有外出的机会。至于明年,谁又能知道明年的事呢?母亲今年六十有三,她说家乡有句老话:“年过六十,是今年不知明年事。年过七十,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我能把这句话跟八十多高龄的外婆作关联,却不愿意想到与母亲有什么关系。母亲身体健康,精神矍烁,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夜跑,亦不过是新年新愿望,将将从年元旦开始,且时不时要罢个工,比如刮个风下个雨,都是不出门的理由,前番回老家过农历年,便整整歇了十日。所以此次母亲跟着我来上海,发现我居然大晚上要出去跑步,非常惊讶。不但惊讶,而且担心。“晚上一个人到外面跑步啊?安全吗?”她问。“当然。没什么问题的。我就绕着小区围墙跑,这边马路热闹,路灯也亮,没有什么偏僻的地段。”我说。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便委婉地说:“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睡得太早又要醒得太早,不如我跟你一起去跑吧?”我自然是很开心,但是看她衣服裤子都不换,便有些看不过去,因为我自己有全部的行头,甚至有时候不想出去就因为换一下太麻烦了。我提醒说:“换下衣服吧?会出汗的。”妈妈一口回绝了:“没关系,不就是绕着小区跑一圈吗?哪里会出汗?”我见她完全不为所动,便翻出一双球鞋给她:“好歹换双鞋吧?”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换下了脚上的皮鞋。

母亲自小在山里长大,幼时常常要上山砍柴挑去集市卖了换钱,后来又终年劳作于田地里,不但体力极佳,精力也极其旺盛。但是她从来没有跑过步。我说:“跑步和劳动还是不一样的。体力劳动者也需要经常锻炼锻炼身体。而且你体力好也并不一定就觉得跑步不累。不一样的。”母亲未置可否:“也就是城里人,平日坐在电脑前不运动才要跑步。我要是在乡下,一天活干下来还要去跑步,人家肯定以为我疯了。”我想象着那个场景,也不觉莞尔。

跑一段路之后,我渐渐有些呼吸不匀,便渐渐不说话了,只偶尔“嗯”一声搭个腔。母亲却很兴奋,觉得这么天黑黑夜深人静时出门,跟小时候天未亮便上山砍柴一样,然后开始诉说很多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一些我听过很多遍,有一些是第一次听说。整个跑步持续半小时左右,妈妈一直一边跑一边说,脸不红气不喘,跟散步没什么区别。我目瞪口呆。

如此跑了几日,某天母亲忽然指着脚上的球鞋说:“这个鞋子很舒服哦,而且比我以前穿的鞋子都轻,你帮我也买一双吧。”我很高兴她竟然有主动想要的东西,往常都是给她买任何东西都要被“嫌弃”胡乱挥霍浪费钱。我说:“你喜欢就给你吧,这是专门的慢跑鞋,超轻型。花了不少钱。我买的时候是试过觉得挺合适的,但穿着跑步却觉得有些顶脚,所以总共就只穿过一次。”母亲觉得奇怪:“我们的脚不是一样大的吗?怎么我没觉得顶脚呢?”我回答说:“因为我大脚趾有点甲沟炎,刚好那几天又到了该剪的时候,所以觉得痛。其实应该也是不顶脚的。”母亲又追着问:“什么甲沟炎?”我便balabala解释了一通,完了她说:“那我的大脚趾大概也有甲沟炎,我都痛了快一年了……”

我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自小到大,向来都是我向母亲讨教生活的经验,从来没想到某一天可以向母亲传授一点我已获知而她却没有的生活常识。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自己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正如母亲需要照顾外婆一样,我也要渐渐地开始照顾母亲了。

小区附近有好几家扦脚的小屋,那天跑步经过时便领着母亲进了其中一家。向来胆大的母亲一直很忐忑,我则一直在旁边安慰说没事的,他们有专业的技术还有专门的工具,不痛的不痛的。惴惴不安地扦完出门,慢慢地一起走路回家,母亲长舒一口气:“这个钱花得真是值得,一点都不痛,而且也一点不痛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莫名的心酸。我的母亲,大概,从来也没有在这样的服务行业花过钱。

清明过后,天气渐暖,对于跑步的人来说,也越来越舒服。在母亲陪我夜跑的期间,从未有一天偷过懒,也从未有一天想过要偷懒。自大学以来约好一起夜跑的朋友曾有很多个,但从来没有谁能像母亲一样风雨无阻,并让我动力十足。

四月的最后一天,我和母亲一起在春风沉醉的夜晚跑了最后一场。我希望这只是今年的最后一场。待到明年春天,母亲可以再次前来,和我一起夜跑。

文章来源:《早安,新东方!》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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