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瓜这么好

沉紫鱼

“又是熬瓜！”我爹瞅一眼他面前的那只碗，拿起筷子在碗沿上磕了磕，眉头窝皱成一个疙瘩蛋。我看见厨房里的蒸汽一缕缕聚拢到他头顶，最后变成三个字――不满意。

“不熬瓜熬甚呀？熬瓜这么好！”我娘耷拉下脸，好端端的一张圆脸马上变成个平纳纳的柿饼子。她用力把一块熬瓜塞进嘴里，带着对我爹的怨气，疙咕一声咽进肚。我又看见，我爹头顶的怒气正一缕一缕地向我娘这边游走。可能这次我爹被我娘的气场震慑了，没再像以往一样嘟囔不休，他默默端起碗，走了。

我家并不是天天吃熬瓜，可是每次只要一吃熬瓜，我爹和我娘总会有一场交锋。一个坚持不懈地排斥，一个持之以恒地捍卫。

我娘爱吃熬瓜。

其实不管什么，我娘都爱吃。

因为我娘成长的记忆里，满满的都是饥饿。家里人口多，兄弟姊妹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在那个年代，能填饱肚子就是莫大的幸福，哪里还能顾得上追求饭食的品质。我娘是长女，没有人能比她更懂得我姥姥盘算一大家子伙食时的惆怅。稀啜啜的糊糊煮山药、硬倔倔的干山药面鱼儿、苦噎噎的野菜丸丸饭团团，都是我娘成长发育的营养餐，从来没有挑剔的权力。我娘对待一切食物的恭敬与虔诚，不是我们这些没挨过饿的人能理解的，比如我爹。我爹家境好一点，不用挨饿的童年，练就了他的一张刁嘴。比如他不爱吃熬瓜。

吃苦耐劳的我娘自然也无法体谅我爹的嘴馋胃刁。她从不会因为我爹不爱吃熬瓜就迁就他，总是我行我素，想吃熬瓜就吃熬瓜。任我爹抱怨了又抱怨，唠叨了还唠叨，翻脸了再翻脸。

我娘心情好的时候会陪着笑脸说：“熬瓜这么好吃，你快吃哇。”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硬梆梆地回敬我爹：“熬瓜不好吃？甚好吃你一个儿做！”

于是乎，因为熬瓜，我爹和我娘争执不休。就连不讨厌熬瓜的我，看见熬瓜也是一肚子火。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不再为了熬瓜争吵？

有！

其实我娘每次熬瓜，会在锅里先放豆角、山药等菜蔬。我娘要是能顾及到我爹的喜好，在把南瓜下到锅里之前，先盛一碗豆角、山药留给我爹，然后再烹制她钟爱的南瓜，岂不一团和气，两全其美？

或者，我爹应该考虑到我娘做饭的辛苦，自己悄悄把碗里的南瓜挑拣出去，心平气和地享用自己喜欢的菜蔬，岂不琴瑟和谐，皆大欢喜？

可惜他们只了解自己，却不懂得理解对方。

这样的人，并不少。

我好容易等开水晾凉，正要喝，婆婆大呼小叫道：“唉呀，水都凉了，我再给你掺点热的。”不容我拒绝，一股子开花滚水兑进来，我只好忍着渴又花了好些工夫等它降下温来才能喝。

有一个娘亲满怀酸楚向我诉说，儿子患甲沟炎一年了，他爸每天给上药，纱布都不知道用了几大卷。星期天给他包饺子，一直等到过了饭点儿，儿子也没回来，又等了半晌，他们才吃饭。父母无微不至，爱子情切。可是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却告诉我，他在家里，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有一个小姑娘心怀天下，志在远方，可她娘就开始抹眼泪：“世界那么大，怎么能放心！”母女间竟是相顾无言，各自心寒。

两个熊孩子款款儿打了一架，竟是一个嫌另一个不如自己阳刚，另一个却嫌这一个太过粗鲁。

……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孰不知，“己所欲”的，不一定就是别人也想要的，自己执着的，不一定是别人中意的。

人和人之间，有太多的“我以为”“我喜欢”“我想要”，有太多的不理解、不迁就，不包容，有些是打着关心的幌子，有些是举着真理的牌匾。于是有多少亲情冲淡了，有多少爱情抱憾了，有多少友情走散了。

放下执着，不固执己见，不执意强求，退一步，就消融了冰雪，是一片春暖花开了。

可惜，似乎他们都不懂。

真是遗憾呀。

熬瓜这么好！

偏偏有人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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